前边的文字描述了我们小孩子在大竹山岛海滩上边玩边捡的赶海,在我眼中正式的赶海,是大规模,全体出动的集体赶海。
在天气温和的周日(那时一周只休一天),这一天早上不跑操,机关食堂也不做饭,每个家庭这天只吃两顿饭。早饭后,收拾好个人的装备,浩浩荡荡,全家属院都出动去赶海。

(赶海,图片来自网络,如侵即删)
每个人的装备各有不同,父亲提着一只铁皮水桶,雪花叶版的,日常挑水用的桶。母亲提着一只干净的胶皮桶,这桶是多功能的,提水,提菜,也能放杂物。前文说过,胶皮桶是汽车废旧外轮胎切割后缝起来的,圆底,喇叭口桶身,上大下小。胶皮桶的边缘,露着许多线头,顺着纹理,可以一条一条撕下来。我们偶尔会悄悄撕下一条,捏在手里,用火柴点着,带有橡胶的线火苗很小,“噗呲”“噗呲”的往下滴油点。我跟哥哥一人提一个大的罐头桶,也就是我们练习挑水用的那种铁皮罐头桶,处理好边缘,用钉子在两侧钻两个小孔,穿上铁丝,完成提系,成为一个完美的小铁桶。

(胶皮桶)
另一只手拿的工具五花八门,有钩火炉的铁钩子,有平口螺丝刀,有小铲子,还有一头是扁铲一头是扁钩的铸铁工具。这个铸铁工具最顺手,可以从石头上扒拉海蛎子,也可以成片铲东西。

(在家里保存了四十多年的扁铲,前两年发到抖音上,有胶东的朋友认识它,是维修小舢板的专用工具)
准备妥当,开始向码头西海岸进发。好多的家庭,三三两两,有说有笑,这种愉快感觉,永远都无法复制。到了海滩,就是比谁“眼尖”了,所谓“眼尖”,是我们的方言,看谁眼睛好用,发现东西快。海滩上的生物隐蔽性强,往往带有保护色,透过保护色,看清它的轮廓,它就没得跑了。
最容易找到的,是小海螺,胶东话叫做“巴拉油子”“小跛螺”,有圆形的,有长长的壳上带尖棱的。圆形的是香甜的口味,尖棱的吃在嘴里有辣的口感,送给它特殊称谓叫做“辣螺”。我们在山上跑着玩的时候,曾经在一条小路的尽头看到石头板面有一个凹处,凹处泥土里面有许多跟“辣螺”一模一样的石头螺,当时抓过一把放在口袋里,后来都扔没了,想来应该是远古海洋留存的化石。

(大海螺)
螺跑得慢,最好抓,也是我们集体赶海时采集最多的品种。螺一窝一窝聚集在一起,我们只挑大的放在桶里,小的吃不到肉,还要让它们再生长一个阶段。圆跛螺数量大,“辣螺”相对稀缺,找50个圆跛螺,才能找到两三个辣螺。
大人们怕我们小孩儿找得少,嫌累,经常逗我们:我看这里好像有个什么,但是看不清呢。小孩儿立马跑过去,我看我看,哎呀,一个大跛螺,我先看到的,我先看到的。还有的大人,把几个孩子汇集在一起:看我把这块大石头掀开,谁能找到好东西。大石头下,是小动物们认为最安全的家,一经掀开,好多小动物乱窜,我们赶紧伸手,一手一个往桶里扔。

(小香螺)
赶海最好的收获,是鲍鱼。鲍鱼往往在石头背阴面慢慢蠕动,如果发现了,不能轻举妄动。如果用手指一碰它的壳,几个排气孔瞬间排气,“叭”的一声就吸在石头上了。这个声音,是真的能够听得到。现在我们在饭店里吃的小鲍鱼,最多四五个排气孔,我们当年抓到的鲍鱼,都是七个孔以上的大鲍鱼,最多能有九个孔,跟大人的手掌一样大。

(小鲍鱼)
抓鲍鱼,有技巧。发现它之后,不能惊动它,把手放在它圆鼓鼓的一边,等待它一起一伏地蠕动瞬间,它一起身,快速地横向把它一把抓到手里。如果没看准时机,它恰好要伏身的时刻,一抓不成,它就吸在石头上了。鲍鱼跟海参一个档次,都是宝贝,是绝对不能放过的。吸紧在石头上的鲍鱼,用海水浇,用石头敲,都不管用。不舍得狠狠地砸,是因为它的壳也具备经济价值,是著名的中药材“石决明”,砸碎了就没法换钱了。这时,螺丝刀、小铲子就派上用场了,多番努力,鲍鱼终于放弃了挣扎,孔里一进气,整个身子就被掀翻了,乖乖的进入了桶里。现在的海参比鲍鱼金贵,但是在海岛人的味觉里,鲍鱼更加美味。
赶海,比较少见的收获是海蜇。海蜇是真的蜇人,而且能蛰死人。我们在竹山岛上吃的大海蜇,都是打鱼队或渔民们用网打捞的,徒手抓海蜇,很少有人敢。这一次,在一个小水洼里,一只小海蜇没来得及随浪潮回到深海,被我发现了。小小的,柔柔的,肯定不会蜇人,两手捧起来,放在了我的小桶里。好激动,给父亲母亲、小伙伴们一通炫耀。每过一会儿,就往桶里看看它,但是过了中午,它突然不见了。把我的收获全部倒在大石头上,也没有看到它的身影。大人安慰我,这个东西离开水面,要赶紧腌起来,要不然它自己就化掉了,何况个头这么小。遗憾啦,这么罕见的小海蜇。
赶海,最有趣的一次,是发现了八带鮹。八带鮹,是胶东话的说法,我们现在常见的叫法是八爪鱼。胶东话里带字多了儿化音,鮹字发“sao”的音,说快了,听上去就是“八大骚”的发音。这时,有一只八带鮹现身了,被一个大哥哥抓了一下,可是它滑不留手,一下掉进了水洼里。他喊了一声,立马跑过来几个人帮忙。水洼的水被搅浑了,他们几个用扁圆的石头竖在水洼旁边,形成了一个池塘,想让八带鮹插翅难飞。水略清一点,八带鮹的头部隐约出现,一只手伸向它,它立即溜了,另一只手看准方向抓过去,它又溜了。连续几个回合,小水洼平静了,找不到它了,用小桶把水舀干净,也不见了踪影。难怪海边的人们把它叫做“海怪”,真有它的怪异之处,随便一个小孔,它都能把自己压缩后逃走。
赶海大半天,海风开始变凉,太阳要准备下山了(在岛上看是下海),我们也提着半满或浅浅的收获回家。回到家,我们四个人的收获放在大盆里简单漂洗(深海的海货很干净),就下大锅了。浅浅的水,慢慢地煮,很快,香喷喷的味道飘出来。我们围坐在大锅旁,一人一根缝衣针。那时没见过成型的牙签,缝衣针是吃螺最好用的工具。挑下棕色的盖儿,挑出嫩白的肉,不用任何调料,放在嘴里,香甜的滋味溢满口腔,人间绝味尽在此。辣螺的肉是粉红色,因为数量不多,都分着尝尝鲜。小孩子吃一个,就夸张地张大嘴,以彰显辣螺的辣。
鲍鱼和海参,经过煮制,要保存起来,毕竟在那个年代也是稀有的海产品。鲍鱼煮熟,控干水分,慢慢晾晒成小肉干。海参煮熟后,控干水分,要放在草木灰里翻滚,把本来不漂亮的样子整得更加不漂亮。完全干透了,把它们放在瓶子里保存,食用的时候再用温水发起来。
赶海是美妙的,是完全的享受,是接受大海无私的馈赠,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。
何日?何日?
难以再现!